唐泛打断唐伯的絮叨:“你怎么知道他与粮商勾结?”
唐伯道:“县太爷将为非作歹的粮商抓起来之后让人发了布告。”
唐泛:“这中间过了多长时间?”
唐伯不明白:“少爷,您说的我听不明白,什么多长时间?”
唐泛:“从粮价上涨,到他发布告,过了多长时间?”
唐伯想了想:“约莫一年罢。”
唐泛又问:“当时在这一年内,任县令除了与粮商勾结,还有其它劣迹么?”
唐伯:“好像还强纳人妻为妾,又趁人家家里死了父母,夺人田产,将人给逼死之类的,当时说起来,咱们丹徒县的人,可是个个都咬牙切齿呢!不过后来县太爷变好了,大家都觉着那应该只是县太爷为了麻痹那些粮商使出来的苦肉计!”
唐家是书香门第,唐伯自然也不是目不识丁的人。
唐泛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隋州与他何等默契,察言观色,立马就猜到他肯定有所发现。“怎么?”
唐泛沉吟:“我估摸着,这个任鹤轩,应该是假的。”
这句话着实过于石破天惊,别说是唐伯,连隋州这样的人,都微微动容。
“你是从唐伯的话推断出来的?”隋州问道。
此时他们一行已经回到客栈房间,唐泛也不避讳唐伯,还让庞齐去多开一间上房,好安置唐伯。
唐伯也道:“少爷,任县令人那么好,这些年我们可没少受他的恩惠,怎么会是假的呢?”
唐泛道:“最明显的一点,成化十一年的进士,一二三榜合共五百人,他虽与我同年中榜,但他名列三榜,我对此人印象不深情有可原,但他却不可能不认识我。”
这话并不是唐泛在自夸,因为他当年是二甲第一,也就是排名第四的传胪。排名越高,越优秀的人,自然更加为人熟知,更何况唐泛曾得先帝亲口称赞,只怕他那一科的同年们,很少有不认识他的。
几年过去,唐泛样貌变化不大,即便气质上更加稳重,也不至于让人认不出来,而从任县令的反应来看,很明显,在那之前,他并没有见过唐泛。
这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唐伯张大嘴,结结巴巴:“若他不是真的任县令,又会是谁?”
难道这几年他们这位县太爷都是被人假冒的?那真正的县太爷又到哪里去了?
隋州道:“即使他能瞒过别人,也瞒不过亲属。”
唐泛点点头:“这正是我感到奇怪之处,除非他能将本尊的亲属都遣得远远的,或者干脆杀人灭口,又或者……”
隋州从善如流地接下去:“又或者他的亲属也是知情的。”
唐泛笑道:“知我者广川也。”
隋州嘴角微扬,原本冷厉的线条立时融化出柔和的感觉。
唐泛瞧见唐伯忐忑不安的神情,便道:“唐伯,你先随着老庞去安置,既然你在这里已经没有亲人了,过些日子就随我一同回京罢,我定会服侍你安享晚年的。”
唐伯道:“当不得,当不得!”
“这有什么当不得的!”唐泛知道他仍旧在担心父母的坟茔,便道:“你不必担心,我这些年在官场上也算小有所成,必不会令爹娘受委屈的。”
当内阁次辅叫小有所成,让天底下当官的听见,可不得去拿一块豆腐撞死了?
隋州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唐泛轻咳一声,他也是不想吓坏了唐伯,后者若是知道他的身份,指不定会吓得诚惶诚恐,对着他跪拜行礼,这并不是唐泛希望看到的。
他与唐伯十数年没见了,还是先慢慢重新熟悉起来再说。
庞齐带着唐伯离开,严礼则问:“大人,任县令要如何处置,需要属下现在去将他捉回来审问么?”
唐泛摇摇头:“不用。”
严礼:“那……?”
唐泛道:“我想给他三天时间,等他上门坦诚。”
严礼有点不相信:“他会主动上门?”
唐泛笑了一下:“就算这个任县令是假的,这几年他也为丹徒县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就当是给他一个机会罢。”
话虽如此,但严礼还是有点怀疑,他觉着唐阁老很可能只是想趁机多玩几天罢了,因为隔天一大早隋唐二人就出门了,从金山寺到宗泽墓,暮春时节,最好踏青访友,两人将镇江城里里外外都走遍了,顺带还吃了不少东西,以至于唐泛每天傍晚回来的时候,严礼都觉得唐阁老的脸好像又圆了一点。
第三天,唐泛和隋州还未回来,任县令上门了。
与那天的神采奕奕相比,任县令这次似乎有点魂不守舍,严礼告知唐泛外出未归,他也没有急着回去,反倒说自己可以留下来等等,言语之间颇为客气恭敬,这自然不仅仅因为严礼是锦衣卫的缘故。
任鹤轩又非蠢人,那天唐泛告知姓名之后,他只要动动脑筋,也就不难猜出唐泛的身份,更有甚者,他也能想到自己没能认出唐泛,很可能已经露了破绽,被对方察觉。
一个能够成为帝国宰辅的人,如何会看不透自己这一点小小的把戏?
想及此,任鹤轩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纠结了两天,犹豫了两天,最终还是上门来了。
见他坐立不安,想想唐泛也没说要把他当罪人看待,严礼对他还算礼遇,拿出自己刚从外头买的水晶肴蹄和蟹黄包,问他吃不吃。
任鹤轩哪里还有心思吃这个,婉拒之后就坐在一旁发呆,神情呆滞,目光涣散,看得严礼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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