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送爽茶炉热，秋姐竟然还存了自己的私家铁观音在“罗山”房里。徐春娣边煮山泉水，边说：“铁观音分浓、淡两种口味。我们这边喝清淡的，不用担心睡不着觉或者醉茶。”
看着很是随意地用铁皮罐子装着的茶叶，程子华倒了一些托在掌心认真察看：“茶叶嫩绿带着白色绒毛，是当年出的新茶吧？我做过调研，铁观音应该是市面上价格差异最大的一类茶，眼下手头的这一档价格应该不便宜，就用铁罐子随意装起来，会不会很容易变质？”
徐春娣用竹夹子夹起了茶杯，在已煮开了蟹眼泡的开水中逐一烫过，拾叶洗茶，手法娴熟，手腕上的金刚菩提籽晃呀晃的，笑着说：“只要喝得够快，不就不会变质咯。我们乡下人喝茶，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叫做口粮茶。一天不喝不舒服。刚才没有带你们去看到，其实我们半山腰也有二十棵茶树，都长了二十多年了，刚摘过一茬。”
程子华扬了扬眉毛，说：“这儿出产什么品种的好茶么？”
徐春娣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名种，工人自己采了自己炒来自己喝，图个经济实惠。如果想要好茶……也不是说没有，要进去何木林上面的山里，那山雾缭绕湿润高温的地方，那儿有一种藤茶，针长如寸，金毛覆面，属于苦丁茶的一种，因为那茶制好之后，颜色金黄，用手一摸也是非常柔顺的手感，就跟那珍稀无比的金丝猴似的，所以名字叫做‘金毫猴尾’。只不过，那种茶属于苦丁茶的一种，入口苦涩，不是谁都能喝得习惯……”
已经很是能够老练地叩指道谢，动作俨然本地老广，程子华呷了一小口新出铁观音，说：“苦茶我喝过，就前几天我咽喉肿痛，眼睛也痛，我搭档从外面回来带给我一瓶黑黑的茶水，那茶水入口真的苦。简直令人难以忍受……我一度以为我搭档去什么非法行医的地方给我弄来了奇怪的草药汤。但是喝了下去之后，我的眼睛和喉咙都不痛了，也是神奇。”
林佳茵楞了一下，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老板，那东西不叫草药汤，应该是凉茶。你吃得热气，上火了啊。不过苦丁茶的苦，和凉茶的苦是两回事……苦丁茶喝完之后，舌底会带有微微的甘甜，还有药用价值。由于它是藤茶，至今仍然无法人工栽培，产量很少。”
听到她后面那句话，原本程子华眼底燃起的亮光熄灭了，他耸了耸肩，道：“真遗憾。”
秋姐也喝了一口茶，用牙签戳起了一块餐前小食，放入口中吃了，说：“为什么这样说话啊？程总监……”
程子华说：“无法人工栽培，就失去了程序化量产的可能性了……如果是好东西的话，难道不遗憾么？”
秋姐笑了笑，说：“有遗憾，才有遗憾美啊。什么都完美了，毫无个性，又有什么意思？”
颇为不赞成地摇了摇头，程子华指着房间里挂着装裱起来的昔日照片说，“那张照片里面挂着的……就是这个酒楼的前身，良友酒楼吧？曾经贵为‘清城五楼’之一，风光无限的良友酒楼，正是因为经营和原料把控两块出了问题，最后导致老板跑路，关门大吉。如果……有一个好的法子保证了原料供应，那么说不定如今仍旧在市区里开着，高朋满座呢？”
徐春娣给他面前的茶杯续水，笑了笑说：“你说得没错……谁不知道阿妈是女人。但是这些都需要一个过程嘛。不要着急，慢慢来……程总监身为外地人，竟然知道良友酒楼的历史……那么不知道你对良友酒楼的出品，又了解多少呢？比如说，你知道它家的招牌菜么？”
程子华还没说话，林佳茵开口了：“良友鸡，元宝鹅，狗仔鱼，翠玉包，被称为良友四宝，在解放前已享誉洋、清两城。那时候说，许多洋城里的达官贵人会专门坐车来吃的。因为清城地理位置特殊，离洋城市中心也才90里，素有‘洋城卫城’的美誉，后来萝卜头从北面打过来的时候，还在清城狠狠打了一仗，守城的官兵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才城破兵败……如今这地方还有好几个烈士陵园、炮台遗址……就我们刚才来的路上就有一个。不过老板你应该不感兴趣的了……”
在林佳茵印象中，程子华只会对食物执着且感兴趣，所以有此一说，也是胸有成竹过了头。没想到程子华说道：“好啊，一会儿吃完饭了，带我去看看？”
林佳茵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还是笑着点了头：“好啊。没问题！”
再次用牙签叉了一块那种小食吃下，徐春娣笑容里藏着一丝狡黠，“你看看……果然年轻啊，只关注大的，没留意小的。殊不知，旧时良友酒楼里还有一样独有的风味小吃，因为太不显眼，如今渐渐湮没无人知。宝在眼前而不识……”
林佳茵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张大嘴巴：“啊？”
程子华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茶盘中央，那碟已然被徐春娣和秋姐吃空了一半的小吃上面：“您指的，莫非是这碟小吃？黑咕隆咚的，我刚才看到了，应该是某种肉脯？”
一边说，一边拿起牙签，戳了一块送入口中，看着黑不溜秋的一块肉脯，却是入口柔软，粉粉嫩嫩，嚼碎了吞下，陈香满口。程子华一声惊叹，忍不住又戳了一块入口：“It is scrumptious！”
吃了两块，不解恨，直接上手搞了一撮入口，却惊叫一声，吐出舌头来：“好辣……”
徐春娣和秋姐对望一眼，一起仰脸大笑起来。秋姐说：“这是豆豉辣肝，看起来一颗辣椒都没有，实际上辣到了骨子里！”
一连灌了两杯茶，程子华才算是缓了过来。看着他被辣的通红的俊秀面孔，林佳茵早就笑成了小狐狸，捋了捋头发，收拢了双腿坐得斯文点儿，说：“豆豉肝……好熟悉的名字。秋姐你别笑啦，跟我们说一下这道小吃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是良友酒楼的隐藏菜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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