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盘查
“公子？”衡翌踏前一步，虚扶着无忌的手臂，关切地呼唤他。
无忌厌嫌似的摆了摆手——他并非嫌恶衡翌，而是反感自己的软弱——又朝前迈了一步，身体越过苏秦。朵朵浪花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着七彩霞光，似乎在向无忌招手，欢迎他加入它们的狂欢。他怒目圆睁，瞪视着脚下的河水，没有退让的意思。让身体酥软的晕眩再次袭来，他紧要牙关，倔强地挺立着，抗争着。时间伴随河水的喧嚣流向远方，无忌笔直的站立着，宛如悬崖峭壁上傲雪迎风的松柏。
“小无忌，我们该赶路了。”苏秦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把双手搭在身前，转过身，背对不知疲倦的西河水。
无忌又看了一眼让魏人喜，令魏人忧的大河，也转过身来。他体会到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轻松自如。今生我一定要把你再次纳入大魏的境内，他暗暗发誓。誓言庄重有力，却没让他觉得沉重。
过了夏阳，西南而行，到达元里。在元里歇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启程前往重泉。他们沿着洛水南下，两天之后渡过洛水，抵达重泉。驻守重泉的秦军比无忌经过的西阳、蒲阳、夏阳、元里都要多得多，高大的城墙上更是清晰可见三三两两的守城军士。城墙上有许多坑坑洼洼，非风雨侵蚀而成，乃箭矢弓弩之功。
经过严密的盘查询问后，瞿墨驾驶马车进入重泉。“不知公子有没有注意到重泉城墙上的坑洼？”他目视前方，问无忌。
无忌同样地直视正前方，点了点头。
“公子可知那些坑洼是何人留下的？”
无忌还没有回答，骑马走在马车右侧的衡翌的鼻翼翕动，两只眼睛熠熠生辉，紧握缰辔的双手的指关节泛着白色。他的那匹黑色高头战马感受到主人不寻常的气息，晃动脖子，摇摇尾巴，发出嘶嘶的声音。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些坑洼是魏国军队造成的。”深入秦国腹地，为了避免措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无忌很少使用“大魏”这个字眼，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公子的记性很好，但公子的口气更让在下惊讶。”瞿墨扭头看了一眼无忌，印证他的神情是否和他的口气温和。他露出赞许的表情。“难怪苏子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公子，在下也越来越佩服公子了。”
“先生过誉了。若非机缘巧合下，无忌得遇苏子，恐怕还在大梁的市井中游荡。截止目前，除了父王、母亲，苏子是对无忌最重要的一个人。”他半眯着眼睛，遮掩对苏秦的感恩之情。
“在下厚颜，敢问公子是否感激在下教给公子的东西？”瞿墨嬉笑地问，没有让沉重的感情蔓延下去。
无忌对瞿墨频繁地变换嘴脸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也嘻嘻笑了。“先生说无忌记性很好，实际上我的记性差得很。我思来想去，实在记不起瞿墨先生教授给我什么了。不过，对于先生扮演车夫、伙夫的角色，我觉得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我勉强对先生道声谢。”他端坐在马背上，冲瞿墨躬身行了一礼。
对无忌的“忘恩负义”，瞿墨毫不在意，像模像样地回了一礼。“公子可知在下的用意？”他问了一个看起来前后不搭，毫不相关的问题。
“我猜先生对我抱有某种期望，在以一种让人觉得奇怪，甚至厌恶的方式磨炼我的心性。”无忌的回答隐晦而含蓄，就像瞿墨的问题一样。
瞿墨兴味索然地叹了口气。“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是省心省力，坏处是不能满足卖弄后的虚荣心，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喜欢同聪明人聊天。公子，我们刚才是不是说到城墙上的坑洼？”他转移了话题，“百余年前的魏国当真让人畏惧，国家富足，军力强盛，所过之处，对手望风披靡。若不是这座重泉城，当年的秦国或许就是今时的宋国了。”
“先生此言差矣，号称天险的函谷关尚可以被攻破，遑论这座洛水河畔的重泉城？”无忌反驳瞿墨。
“哦？”瞿墨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看无忌。“在下愿闻其详，公子可否满足在下的心愿？”
无忌回视瞿墨，好像在说“先生又在考校我了，先生比我更懂得其中的原因。”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说了下去。心里知道和嘴上准确地表述出来，其间隔着不大不小的一段距离。“文侯先祖素怀大志，礼贤下士，师事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任用李悝为相，实施变法，使魏国日益强盛。启用翟璜推荐的吴起、乐羊、西门豹为将，威震天下的魏武卒便是那时由吴起一手创建的。文侯与秦争，几无败绩，驱秦人出河西，不能复得。然而魏国之所以与秦国征战，很大程度是因为文侯先祖希冀得到河西之地，对河西以西的土地并无兴趣。在秦国举全国之力修筑重泉城后，文侯不愿魏国将士为了西部的荒瘠之地枉费性命，便下令停止攻打重泉。没想到，文侯先祖一时的仁慈善心却让更多的魏国子民死于秦人之手。”
瞿墨轻轻地拍了拍手，周围的叫卖声淹没了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公子不愧是文侯的后代子孙，竟然知道已薨先祖的心思。”他不无调侃地说，没有留意到无忌的左眼角跳了跳。“公子的分析直击要点，在下以为天底下没有几人能够反驳公子。当然了，在下也不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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