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女子，应该是什么样子？
精通琴棋书画？擅长刺绣女工？或者情窦初开、怀春伤秋？甚至嫁作人妇、相夫教子？
即使世间大多数女子皆是如此，也总有那么一小撮特立独行的人，非要忤逆祖宗之法，违背生物繁衍的法则。
沈霓羽就是其中之一，并且是举世无双的唯一。
她自幼爱听刀剑出鞘、金戈相撞之声，擅长近战肉搏、骑马射箭，在不使用灵力的情况下，她甚至能徒手打败比她年长一轮、身形是她两倍的精壮男子。
不过，这只能说明她爱好独特，体质极佳，体术有成。
直到十四年前，她独自一人闯入护卫森严的寝宫，杀了垂帘听政、掌握实权的父亲，逼迫名义上的掌门、她的亲生母亲沈眉退位，将从继承顺序上来说比她更靠前的姐姐幽禁，驱逐了对她造不成威胁的两个妹妹，践踏着众人的不满，坐在了那把用百鸟之骨拼凑雕刻而成的骸骨宝座上。
据说登基过于仓促突然，慌忙准备的尚衣署连合适的礼服都找不出，沈霓羽倒是干脆，直接在黑色的夜行衣外随手套了件殷红的帷幔，凛然站立在了宣读退位诏书的沈眉身旁。
随意披搭的殷红帷幔与沈霓羽脸上残留着的模糊血迹相映成辉，和伫立在宝座前方凤冠霞帔、发型衣着纹丝不乱的沈眉，还有放在台阶中央银盘之上的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一起组成了一副只要有人亲眼见过就永世难忘的画面。
那个时候，人们才知道，十七岁的女子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多到绝大部分的男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虽说绯羽阁的主人一直是女子，但自第一任阁主卸任以来，坐在宝座上的是女子，执掌实权的却是她背后的男人。
那些面容姣好、绝代风华的女子，不过是一个个雕刻精美、装饰华丽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皆在他人股掌之间，就连音容笑貌都是刻意。
并非女子的统治才能不如男人，而是相对于精力集中在君王身上的后宫女子来说，被关在高墙深院里的男人们往往更按捺不住对权力的渴望。
而一旦在情感上钳制住了对方，得宠的男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夺过权柄，成为绯羽阁真正的主人。
这个魔咒，被十七岁的沈霓羽易如反掌地打破。
不是削减后宫，而是精心挑选。
不是表面上提拔几个亲信女子为官，而是震惊朝野地大换血。
不是局限于一个以女为尊的小朝廷，而是颁布法令，鼓励女子踏出闺房后院，踏入她们想从事的各行各业，于是，自栖凤城为首，整个绯羽阁下辖的城池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改革法令刚一颁布，不说栖凤城，整个羲和大陆都为之一震，在这个以男人为主导的世界，沈霓羽的行为根本就是对全天下所有男人下的一道不同辩驳的战书！
被迫解甲归田的男人不能忍，于是他们奋起上书、犯言直谏，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搬出祖宗家法、正道野史，或晓之以理，或动之以情，明里暗里论述“不可改天换地”的观点。
甚至有位白发婆娑的宰执大人，在轻歌曼妙、轻舞飞扬的宴席上，一边眯眼斟酌散席后该让哪位绝世名妓陪睡，一边大言不惭地对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同僚后辈保证，不出三日，坐在宝座上的小丫头片子就会乖乖地滚回到那张独一无二的翡翠螺钿拔步床上，俯首系颈地成为男人的玩物。
听到辅佐两代女主，离权力中心第二近的男人做出了此等保证，被剥夺了职权的男人们心里稍稍地松了口气。
当有人俯首帖耳地向宰执大人讨教，是否在进谏之书中用了什么技巧时，他仰天大笑，直言不讳地说道：“不瞒各位，老夫的折子，言简意赅第一，效果嘛，绝对拔群！”
在不绝于耳的吹捧声与此起彼伏的询问声中，宰执大人眯着眼，捋了捋花白稀疏的长须，迎风说道：“老夫的折子，名字就叫《女子当政考》。”
“好！”
“好名字！”
“敢问老相国，内容如何？”
“对啊，老相国，给我们讲讲呗，让晚辈们也学习学习！”
“是啊，是啊，能得老相国赐教，晚辈今生足矣！”
……
当溢美之词将气氛推波助澜到顶点之时，老相国捋了捋白须，站在风口浪尖，朗声大笑：“哈哈哈哈……折子的内容就是……没有内容！”
场面一度静谧到了极点，直到一个脑子灵活、转得比马车轱辘还快的人率先跳出来说明：“老相国的意思是，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当政的传统！”
经此点破，全场哗然。
“高啊！”
“实在是高啊！”
“老相国就是老相国，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就是！想我们翻遍了经史子集，堆砌了众多华丽辞藻，洋洋洒洒挥墨而就的长篇大论，都不及老相国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好一个‘此时无声胜有声’！我看啊，咱们铺陈的那些小方块啊，根本就是牛皮鼓——声大肚子空！老相国的折子才是菱角的肚子——实实在在！”
“俗！真俗！不过我喜欢！”
……
宰执大人眯眼看着沸反盈天的场面，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千里迢迢赶往艳春院去竞拍花魁暖儿初夜的画面......
那一天，也聚集了这么多衣冠楚楚的男人，那一天，也引发了这般天崩地裂的震动，那一天，也让人蓦然升起一股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情！
豪情归豪情，身体是身体，真是不服老不行啊，没有那些天材地宝熬制的汤药，他又怎能撑过暖儿的温玉软香呢？
宰执大人捶了捶站得有些发僵的腰板，低头向旁边的小厮轻声交代了两句。
众人服下了定心丸，又喝了不少酒，观了不少曼妙舞姿，心中渐渐蠢蠢欲动，思念起床帏里的莺歌燕语，于是纷纷起身，为叨扰多时向老相国道歉，在老相国的颔首示意下接二连三地结伴离去。
后花园里重归宁静，看着满地狼藉的杯盘和杂乱散落的碎屑，宰执大人接过小厮递来的温热汤药，一仰头，喝了个精光。
暖暖的液体滑入喉头，滑入肚里，暖暖地烘烤着身心。
宰执大人擦了擦额头浸出的细小汗珠，心想，是时候去找暖儿了。
这一夜，男人们信马由缰，缠绵缱绻，酣然入睡，坦然无梦。
可惜他们不知道，这一夜，将是他们能安然入睡的最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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