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涅露从睡梦中醒来。
旧木床非常坚硬，硌得他浑身生疼，塞满干草的枕头下面还隐约有蟑螂和蚂蚁爬来爬去。
涅露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成千上万的叛军包围了他和母亲，对方的首领既不是弗朗索瓦，也不是帕伽索斯，而是一个坐于黑曜王座上的人影。
涅露看不起他的脸，但他的眼瞳如欧泊石一样迷幻，始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他很害怕王座上的人，甚至不知道那能否称之为“人”。
“凌霄。”涅露轻声呼唤道，“凌霄？你在吗？”
几秒钟过后，屋内一片静谧，没有人回应呼唤。
“凌霄？”
涅露跳下床，借着月光环视四周，却看不到凌霄的身影。
难道他抛下我不管了？
不，不可能，昨天他因为我受了那么重的伤。
涅露顿时慌得六神无主，连鞋也顾不上穿，便跑出去寻找凌霄。
门外，除了夜幕下的荒村，一无所有，原本拴在门口的两匹战马也无影无踪。
涅露呆立在门前，仿佛胸口被大石压得喘不过气，眼泪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哐哐哐哐……
约莫十几分钟后，一阵整齐划一的铁靴声经过村口，涅露预感来者不善，急忙擦干眼泪，想要躲回木屋。
“啊！”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突然从房檐上伸出，将涅露一把拽了上去，吓得他差点大声尖叫出来。
“凌霄？”
涅露一回头，见到了那张刚熟悉不久的脸，心中又惊又喜。但他的双手上沾满了冰冷的干血，腹部的伤口处同样如此。
“你的伤……”
“嘘！”凌霄示意他闭嘴，指了指村口处亮起的几支火把。
“你们几个，往南边搜。”
“其他的人，跟我去北边的房子。”
待那些举着火把的人进村后，涅露才看清他们胸甲上的狼獾徽记。
他虽不了解沃弗林兵团的来龙去脉，但母亲和杰西卡严肃地告诫过他，一定要时刻躲开带有狼獾徽记的士兵。
沃弗林士兵几乎将松木村翻了个底朝天，不遗余力地搜查每一寸土地。
“喂，你听说了吗，夏洛克从王宫里拿走了不少宝贝啊。”
“是啊，要不然他一个商人，哪有胆子敢跟着部队进军？”
化整为零之后，几名沃弗林士兵走到凌霄与涅露寄宿的木屋旁，趁长官不注意，互相交头接耳。
“那家伙撤出王城之后，好像派了几个佣兵来帮咱们。”
“哼，那些饭桶有什么用，真到了战场上，还不是咱们冲锋陷阵。”
“下次行动前，咱们一定要向总管抗议，让那些只会邀功的胆小鬼打头阵。”
“说得对，每次都让咱们的弟兄送死，他们却等着在背后捡漏，搞得逃兵越来越多。”
听起来，沃弗林兵团的成员对夏洛克和帕伽索斯并不完全心服口服，三方的结盟也是貌合神离。
“你们几个，别嘀嘀咕咕的！”领队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怒斥道，“找不到人就归队！”
“长官，南边没有找到那几个逃兵。”
“报告，北边也没有。”
原来他们是在搜捕逃兵，涅露终于松了一口气。
所幸凌霄提前处理过烧火做饭时残留的痕迹，还把马匹牵到了村外，夜色更是提供了额外的庇护，这群沃弗林士兵没有觉察出半点端倪。
“走，去下一个地点。”
领头的士官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命令其他人归队离开。这群人来去如风，不到一刻钟，便再次消失在夜幕下的森林中。
-
方才的搜捕使凌霄十分不安，叛军居然渗透到了距离主要战线如此遥远的区域。
他本以为叛军会在夜袭王都后安分一段时间，不料弗朗索瓦和夏洛克等人又开始谋划针对其他安全地区的战略行动。
如果芙蕾目前还未离开希尔芙镇，且对此毫不知情的话，凌霄对她的境况非常担忧。
但叛军的目标、人数与部署犹未可知，单凭士兵之间的对话，凌霄无法推测出太多有价值的情报。
确保火把的光芒完全脱离视野范围后，他才带着涅露跳下屋顶。
“呼……”涅露的心脏仍旧砰砰直跳，“你知道敌人要来搜查吗？”
“不，我原本想找些水，顺便给马喂夜草。”凌霄的声音有些低沉，“等我把马牵到溪边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正在朝松木村赶来，我以为他们……”
说到这，凌霄剧烈地咳嗽起来，被染红的手心里又多了几滴血珠。从今晚起，直到解决毒素、伤势痊愈之前，他必须尽可能减少正面战斗。
一旦引起潜伏在森林中的叛军注意，以他目前的状态无异于带着王太子送死。
“别说了，凌霄。”涅露急忙打开门，推着他回到木屋，“你需要休息。”
借助月光的映照，涅露清晰地看到，他的双目也被血丝浸染，犹如在瞳中蒙了一层鲜红的细纱。
“咳……还好他们没发现马蹄印……”
“别管其他事了。”涅露把他按在床边，语气极其坚定且不容置疑，“如果你还承认我是王太子的话，那么，我命令你休息。”
下达了命令之后，不待凌霄答复，涅露又用自己的手帕去擦拭他手心的干血。
“遵命，王太子殿下。”凌霄苦笑着躺倒，闭上了眼睛，“明天见。”
接触的凌霄的双手时，他才感觉到，那双手非常冷，像冰块一样。
涅露清楚记得，老国王阿尔贝托在毒发身亡的时候，身体同样如这般冰冷。
如果凌霄也被毒死呢？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握紧那双冰冷的手，生怕指节与手掌慢慢失去仅存的温度，变得像老国王的手那样僵硬、干枯。
“没必要一直拽着我……”凌霄半梦半醒地呢喃道，“害怕的话……就握住刀……”
涅露忍俊不禁，尴尬地松开了手。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未央和洛神，这两把长刀带着温暖的触感，仿佛不只是冷冽的杀人工具。
果然，凌霄没有胡说。
涅露怀抱双刀，那些历历在目、阴魂不散的惊惧被一扫而空。他用斗篷裹住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蜷缩在凌霄刚才休息的墙角，在蟋蟀的鸣叫声中再次缓缓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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