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透粉的指尖落在那三个小字上，力道轻且弱，又因泛黄的线轴已然散胶，经季风一吹，零零散散的书页便飞了个漫天漫地，顷刻间就洒满某一角海天。
“——嗷！该死！”
沈知絮大骂一声，迅速奔跑着去追。
此时已近薄暮，夕阳余晖悄悄淌泻在湿热的海滩上，她提着鞋子，且呼且追，娇俏的脚印顺着海岸线铺了一路。
远在高坡之上的男子负手望着这一幕，神色静默地锁紧了眉。
“哟？”
这时，并立高坡的另一人笑眯眯道：“我说沈飒，”他又将眼角往海滩那边一挑，接着说：“看看，看看——良辰美景。这么好的一幅画儿，你又在烦个什么？一天天的，唉呀呀。”
沈飒目光不移，甚至懒得正眼看他一下，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你说我烦什么？”
他再次眺往和煦的海天，视线紧随着那抹奔跑的剪影，定定道：“十七了，还是像个孩子……”
“嚯哟，十七，那可不就是个孩子吗？你急什么？”
话落，沈飒终于舍得看他一眼，语气也变得沉重：“连秩，她是长司的女儿，生来就肩负着守卫靛洋的重任。”
这一眼极具威严，常人是无法直视的，可谁叫连秩早已司空见惯，竟还敢打笑道：“是是是，可这长司大人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他说着将手一摊，“喏，就在我眼前呢。”
欠揍的笑声又收拾不住，海风腥咸，将其带进沈飒的左耳道里，竟叫那笑声也咸得人慌。
——今天的风很不一样。靠海将养的人们，对此有着天生的敏感。
西南信风越过赤道而来，今天是夏至，意味着再过几天，靛洋的子民又将缺乏饮用淡水。
连秩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脸上灿烂的笑容逐渐消失，凝重道：“……通往荒域的取水车队，恐怕又该启程了。”
“启程？我想没那个必要了。”沈飒淡淡道，“荒域的淡水资源，比我们多不到哪里去。前些年他们还肯来往，是因透璃的聚热功能并未被完全开发，所以急需要我们的可燃膏脂。当下却不一样了……”
他顿了一顿，又轻轻摇头：“透璃的提炼原料，在荒域遍地都是，一抓便是一大把，恐怕几千几万个世纪也开采不尽，这可要比膏脂容易获取太多了。”
连秩想了想，忽道：“透璃可照明、可聚热是不错，但是沈飒，那点儿热量用来烤个生肉还行，可要是用来取暖，不现实吧？”
他想到这甩了甩手腕，哈哈一笑：“我还就不信，荒域那鬼天气，能离得了火？月亮还没出来呢，那帮蛮崽子恐怕就要冻死了。长司大人，您就放一百万个心吧！他们绝不敢断那条水火车道。”
“……连秩，”沈飒看向他，静静地说：“前日戍军密报，他们已经封了车道。”
他闻言立刻直了直眼，瞪道：“不是，开什么玩笑？”
沈飒表情定然，只目光更深沉了些。
“去他妈的！”连秩突然脸色一变，骂骂咧咧道：“那帮过河拆桥的蛮崽子，看老子炸不炸了他们的防线！”
他眉间显露一个“川”字，又来来回回地左右踱步。
沈飒心知这是他不安的表现，所以没有再说话。
骂归骂，可道理还是拎得清的，这片大陆上的民族厮杀了上百年，十九年前，终于以森森血肉换之和平。
……想要再起战火？在靛洋，参战过的上一代人还没死绝呢，恐怕还不等沈飒发令，谣言和恐慌就足以催得老兵揭竿而起。
连秩定下脚步，神情转而镇静：“荒域那边行不通，那广原……”
“——达父！达父！连秩伯伯！”
他被这几声叫喊打断，转身看向逆光跑来的人影，轻声嘀咕了一句“死丫头。”紧接着赶忙大嚷：“跑慢点儿！别摔啦！”
沈知絮虽一个劲儿地应“好！好，好。”，但跑起来却是丝毫不放慢，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气喘吁吁地扬了扬手里的书页。
连秩见她累得说不出话，索性自己接过那本书，书封是橙黄色的，他随手翻开几页，瞧了不过几秒钟，就不屑地抛回去，耸肩道：“哪儿来的？”
“……捡、捡的。”沈知絮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海滩，“海里捡的。捆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还，还有这个。”
她说着又递上去一个不规则的块状物体，晶莹剔透的，闪着轻蓝色的弱光。
连秩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又将它递给了沈飒。
手心顿时被微凉的触感所覆盖，沈飒不由动了动眼眸，久久地凝视着，但仍是没有头绪。
沈知絮见状，笑眯眯地啧啧，可惜只敢欺负其中一位：“连秩伯伯，你不是自称为——”
她立马咳嗽两声，学得是有模有样，“哎呀呀，我连秩，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小灵通！”
连秩老脸一冷，施施然地想要走近她，没料到她早有所料，连东西也不讨，撒了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笑：“……死老头子，就会放大屁！”
海滩上的余晖犹如一条绒毯，在海风的作力下，徐徐铺开又缓缓归卷，沈知絮迎着渐消的橘光疯跑，了无思虑的背影在沈飒的注视下跑进王城，跑进暮色。
暖黄的绒毯被揭弃，靛洋这片大地又翻开了它另一个宠妃的铭牌……漆黑的幕布拉开，拉开了又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夜晚。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沈知絮今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景象模模糊糊，但她却清楚地记得，总有声音把自己唤作别的什么人。
她听不清那个名字，于是一路追着声音，哑声叫着：“等，等我一下……”
强光入眼，即将探到出口时，却忽然间神识闪转、黄粱梦醒。
沈知絮坐起身，怔怔地调整呼吸，呆愣了很久后终于感到了知觉……夏至夜里，腮边怎么会是冰凉的？
她抬手一触，这时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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