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鱼仙客没有带剑。不带剑的原因是他不想带。那把剑太长，像他这么高的人都觉得别扭，出门一旦如厕，还得专门找个地方挂起来——万一戳到茅坑里就不好了。再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带把剑在身上干什么呢。如果非要打架，赤手空拳也就够了，实在不行用脚也能踢飞两个。用了剑性质就不同，第一，很容易把人刺穿，第二，就算对方罪该至死，自己也没有仗剑执法的权力。
这都是他自己说的。他就没想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有人要害他，身上有把剑至少还可以正当防卫。但我们也知道，鱼仙客没有完全说实话。他之所以不愿带剑，最主要的原因是这把剑让他不安。他用这把剑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那时他还年轻。
被杀的人姓赵，叫赵离壶，是个山东人，却长年住在南方。没人知道鱼仙客为什么要杀他（当然，也很少人知道他杀人这件事）。鱼仙客杀赵离壶的时候没有外人在场，案发地也没留下相关线索，所以杀的过程不得而知。赵离壶是个使大刀的，据传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他老家很有名。但后来被人发现尸体时，却发现他连刀都没拔出来——好好的插在腰间鞘里。伤口自胸贯背，一剑致命。而他的脸上，却保留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可奈何。人家说，赵离壶罪有应得，这山东蛮子在北方强奸过老太太，所以遭了报应。只有鱼仙客本人才知道：不管赵离壶有没有强奸过老太太，自己都杀错人啦——剑刺入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拔剑时，对方向他笑了笑，表示谅解。等他明白笑的含意，感觉像被人兜头抽了一鞭子。其中缘由和滋味他只想烂在肚子里，所以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后来他就不愿意带剑，并为此整整沉默了三年，像得了忧郁症一样闷闷不乐。直至开元九年吐蕃国在边界挑起战争，鱼仙客应征入伍，才重新拿起剑来，面对野蛮人大开杀戒。他在甘肃渭源县西界的大来谷，以一己之力挑落二十多名敌方将领，一战成名。割下的敌军脑袋一串一串，像灯笼一样挂满城墙。再后来他就解甲归田，自此性情大变，不再消沉，而是潇洒人间啦。所以说，解脱误杀的痛苦唯有再杀更多的人。
我们之前说过，鱼仙客是姑苏城最大的白蜡供应商，所以他还有一个好听的外号，叫白蜡剑神。如果说剑神二字让他名扬天下，那么白蜡就让他赚到很多钱。在大唐朝，只有有钱人才能用得起白蜡。普通人家都用桐油灯照明。桐油那玩意烧起来一股浓烟，用久了不仅把墙熏得一团黑，还能把眼珠子熏瞎。所以条件好点的就想换成芝麻油来点。但芝麻油很贵，烧着心疼。最后只好在逢年过节点点就算了，桐油该烧还得烧。他们也想点白蜡，但白蜡比芝麻油还贵。当然，如果你愿意，还可以点鲸鱼油。无色无味又环保。可如果那样，又图省钱，你就得自己驾着小木筏去海里捕一条鲸鱼上来——即便捕的到，也不知道能不能拖的回来。而无论什么油，总有接不上茬的时候。有些人逼急了就想点人油照明，因为人油属于动物油，很经烧，一个胖子能烧一年。但烧人油是违法行为，除非烧的是那些自愿死后捐躯点天灯的死刑犯。如你所知，这样的死刑犯少之又少，一千年碰不到一个。所以老百姓很烦恼。这种烦恼在有钱人家就不存在，他们只烧又香又时髦的白蜡。说到白蜡，就不能不提到白蜡虫。这种长得像个琵琶，或者说像无头螳螂的小虫寄生在白蜡树表面，春天谈恋爱，夏天孵化产卵，到秋天子子孙孙吃饱了鲜树汁，就排出白蜡来。鱼仙客将虫蜡炼制成精巧细致的白蜡烛，配以玲珑烛台，很快便风靡了江南一带的上流社会。他家里种植了一万多棵白蜡树，白蜡虫更是多的数不清。即便如此，白蜡烛仍是抢手货。因为这玩意用一根就能点上一整晚。而且烛光莹莹，香气四溢，充满浪漫的味道。另外那时种植白蜡树的不多，虫子们又不肯多拉，所以白蜡的产量不高，属于奢侈品。鱼仙客很快便发了财。
关于百姓点灯的事情，有必要再补充一下。在大唐朝初期，有一阶段天黑后家中不点灯属于违法行为。那时住在贫民窟的老百姓为了省灯油，经常黑灯瞎火地做晚饭，小孩闻着香味爬到锅里，被当成胖头鱼爆炒的事情时有发生。为了从根上杜绝此类惨剧，官方颁令，每日天黑后，家家户户必须点不低于二个时辰的灯。为了应付巡查，老百姓们只有照办，也由此成就了长安城一到晚上就万家灯火的大好景象。但为了省钱，大家总是把灯苗调到最小。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餐，往往只能看清彼此五官的一部分，影影绰绰的像一群鬼在密谋。这件事告诉我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在大唐朝根本不存在。后来由于这项政策很不人道，民间怨声载道，还引起不少火灾，很快便被房玄龄给废除了。他老人家仁爱天下，重新出台了凭相关证明免费登记领灯油的惠民政策。但不管怎样说，无论上面的多体恤民情，老百姓的日子就是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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