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春风赞同。又是握手,又是不舍,一步三回头,好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热恋男女。
04
从来不愿送礼求人的孙醇为了不干那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班主任,在家灌了半斤白酒壮胆之后,提溜着黑色方便袋上路了。袋里装着忍痛割爱购置的名烟名酒,于夜幕降临暮色浓重得看不清对面人脸之时,提心吊胆地踅进费校家所在楼道。
孙醇蹑手蹑脚进入电梯上到八楼,硬着头皮敲响费校家门。门前的声控灯受到敲门声干扰,突然亮了,孙醇吓了一跳,赶紧缩脖埋头。
费校原先的住房是砖混结构,刚搬进防震性能高的框架结构新房。客厅明亮宽敞,厅角置放的一棵发财树绿意盎然。发财树旁长方形的大玻璃缸里,五六条色彩斑斓的金鱼开心嬉戏,水底间或冒出的气泡连缀成一条条珍珠项链。玻璃缸上方,挂着装裱得古色古香的书法横幅,上书“业精于勤,行成于思”。
一家三口人正在吃饭。孙醇的不期而至,少他两岁的费校惊诧瞬间,随后极其热情迎他进门:“快进来坐老孙……你看你,来就来了还拿什么东西……”
费校高个,微胖,年已半百丝毫不见脱发迹象,一头黑发总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大眼袋,最明显的识别标志是高鼻梁左边那个豆粒大的黑痣,令人过目不忘。孙醇一直觉得费校这人很会为人处事:对学校里年纪比他大的普通老师,称呼时总是在姓氏前冠以“老”字,笑容可掬。
孙醇把黑色方便袋包裹的烟酒放在客厅一角,有点不知所措——校长一家正在吃饭,桌上放着一瓶启开的海市特产三鞭酒,香醇的酒气弥漫。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坐到客厅沙发上,尴尬地呆立。费校在银行上班的女儿知趣地问好孙醇后,放下筷子,躲进自己房间。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老孙搬把椅子来——”费校热情洋溢地对在子虚区招生办工作的妻子道,同时亲热地拉过孙醇手,“来来来,没记错的话你是第一次来我家……坐坐坐,我俩整两口!”
受宠若惊的孙醇吞吞吐吐地拒绝:“费校我喝过了,您喝,等您吃完饭我再说事儿。”
“你客气什么呀,到我家里就和自己家里一样,”费校迅速从酒柜里取出一个高脚玻璃酒杯,拿起桌上三鞭酒,郑重地倒上,“我每晚都要小喝点三鞭酒,积习难改。我知道你平常也好整两口,快坐下,我们边喝边聊……你看我,我都快喝完一杯了!我每晚只喝一小杯,今天你来破个例,再喝一杯!”
费校为自己倒满杯。盛情难却,孙醇拘谨地坐下,端起杯子。费校笑脸相迎,主动碰杯,抿了一大口。孙醇仔细观察着费校喝酒进度,竭力响应。
“多喝点!这三鞭酒里有多种动植物药材,可以潜移默化地补充人体营养。我别的酒不喝,只喝三鞭。”
费校热情不减,二人又连造三口。孙醇有点力不从心。
“我说老孙呀,你平常寡言少语,凡事不爱求人,说吧,什么事儿,小弟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也没啥大事儿费校,就是下学期不想干班主任。费校你看看,我都52岁了,眼花手抖,有心无力。再说,我也不评什么高级职称,也不追求什么领导岗位,一切都死心塌地了,只想平平淡淡地熬到退休算了。”三鞭酒还是有一定功效的,孙醇一口气把肚子里的苦水全倒出来。
费校沉吟片刻,无奈地摊开双手:“老孙呀,这个……我是真的不能答应你。你知道,我们学校老教师太多,很多人身体都或多或少有病,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可我,我……实在是没精力干啊!我父母年纪都大了,住在乡下,身体都不大好——特别是老爹,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卧床十年了——我得时常回家照应。费校,算我求您了,您再想想办法吧……”
沉默。屋里静极,偶尔听到金鱼甩尾摆水之声。良久,费校端起酒杯:“我们先喝酒,喝完这杯酒再说吧。”
闷头喝酒。酒杯即将见底时,费校提议碰杯干了。孙醇也没推辞。
“老孙呀,不是你求我,这学年算我求你,刚才我边喝边想,真的想不出班主任的合适人选了,”费校反端空杯,杯口一滴浅红色残酒滑落杯壁,“你就帮小弟这个忙吧,明年,说好了明年,保证不让你再干班主任!”
望着费校一脸无奈又痛苦的神情,孙醇心软了,暗忖:那就再熬一年吧,领导也有自己的苦衷啊。痛下决心那一刻,他以季羡林先生《自己的花是让别人看的》一文中的经典名句聊以**: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临别,尽管孙醇固执己见,费校脸红脖子粗,就是不肯收孙醇带去的烟酒,斩钉截铁道:“老孙呀,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应该给你送礼才对呀!再说了,反腐倡廉抓得这么紧,领导干部收一箱苹果都受处分,我能往风口浪尖上钻嘛!快拿走,我可不想惹事生非……”
孙醇想想不无道理,原封不动地提回。费校执意把他送到楼下,握手道别,情深意长。
天际一弯残月无精打采地荡着秋千,众星拱月。这都办了些啥事儿?!踉跄地走在夏末微冷的夜风中,孙醇有点摸不清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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