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在频闪之后，从暗淡的状态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沈冬的双手慢慢搭上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虽然眼前的小巷幽深狭长，车灯根本打不到底部。但是，她感觉到有什么细微的东西改变了。
好像是，好像是车灯前方的黑暗在缓缓地压过来。
刚刚在黑暗中听见的沉重脚步声也消失了，她向车内的语音助手提问。一息之后，黑屏的手机中传来回答：
“我并未听到有其他生物发出的声响。”
是吗？
语音助手是公司专门为司机配备的。对深夜网约车来说，语音助手自带的测算功能，定位功能和危险预警功能极为有用。
沈冬的食指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方向盘的边缘，觉得自己身处迷雾中央。真相就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距离乘客预订的时间还剩下八分钟。
“叮咚—您有一条新的银行消息送达，请及时查看。”
沈冬还在观察眼前的黑暗，试图找到它缓慢移动的证据。她听见这道消息，心里猜测是贷款推销之类的垃圾信息。
她稍微放松了脊背，靠在软硬适中的椅背上。护颈圈与她的肩颈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她按下了手机侧边凸起的按键。
在随意地一撇中，她看见了漆黑的手机屏幕中央，好像有一道模糊的光晕。
应当是反光吧。
她没有过多地在意。
下一刻，一道女声将信息内容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尊敬的顾客，您好。
您委托我司帮忙购置的绝望都市，槐乡144号住房以完成了手续办理。请在一周以内前往我司领取相关文件。
感谢您对一禾银行的信任与支持。
祝您生活愉快！”
前面的内容语音助手用一丝不苟的语气念了出来，但最后一句她的语调瞬间上扬，强行激动起来。
这是她对那个感叹号的演绎。
但沈冬却没注意到这一丝细节，她的注意点完全放在了前面。
她的房子钱已经攒够了？！
一股极其强烈的喜悦之感冲破了凝滞的氛围，她像是突然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一般，微皱的眉头变得舒展起来。
此刻，距离乘客预订的时间还剩不到五分钟。
但被抚平褶皱的灵魂丢掉了谨慎和畏惧，开始跳脱地畅想起美满的未来生活。当车灯再度发生频闪，车内的沈冬却还陷在美梦的泥沼里。
她慢慢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等待下一次灯光的亮起。
“咕咕—咕咕—”
半敞开的车窗外飘进来一道古怪的声音。
是变异了的老鼠？
是下水道中风声空洞的回响？
她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板，合着窗外的音调，弹奏出代表美满人生初始的二重奏。
但咕咕声越来越急，一股纸制品被烧焦的味道充斥在车内。
暗淡的车灯逐渐变亮，沈冬面色一僵，发现黑暗竟然已经来到了近前！
这次车灯光缩短的距离以及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在车头前最多八米外的地方，刺目的车灯凭空消失，如同前方不是黑暗，而是一道垂直落下的深渊。
此时，她也终于弄清了烧焦味的来源。
在包围她的铁网之上，骤然多出了一圈一圈火焰舔舐过的痕迹，其上张贴的满当当的符纸被烧成了飞灰，在车厢内扬扬落落。
呼吸之间，浑浊的空气让她窒息。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咕咕声响起，沈冬急忙看向平放的手机，语速极快地问道：
“定位周围活物，立即开启危险预警功能。向警备局......”
她的声音逐渐变小，身体朝着车门的方向靠近。
在她的注视之下，黑屏的手机屏幕上泛起亮光。刚才一撇之下看见的模糊光晕逐渐清晰，扩大占满了整面屏幕。
微黄的光之中，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处在正中央。
那个黑色影子的外轮廓，像极了车头的剪影。
“我并未在周围发现其他生物的存在。”女声不急不慢地说道。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直保持运转的机器轰鸣声消失。
没有其他生物...
没有其他生物？！
一直以来围绕着沈冬的迷雾终于消散，她瞳孔紧缩，看着亮光逐渐明显起来的手机屏幕。
“乘客还有两分钟到达，您无权离开此地。”
沈冬拿起手机，把车窗摇下来一丝缝隙，只听嗖得一声，发生异变的手机被她直接扔出了车窗。紧接着，点火，发车！
“警告！”
“警告！你无权...”
滋拉，橙黄的出租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压碎手机的同时，敏捷地朝小巷口窜去。
地上碎裂的手机碎片中流出黑红的热血，像是一滩被碾碎的蜗牛壳。
黑暗如影随行，跟在飞驰的出租车后面，眨眼间吞噬掉一整片灯光璀璨的居住区。
沈冬紧紧抓着手中的方向盘，心一横，打算朝城市中央开去。那里居住着许多的大人物，不会对这样的混乱视而不见。
她一路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但在划过一丝转角时，一个宽敞的，亮着温馨灯火的街区出现在她眼前。
139号...
142...
这里是...槐乡街区！
再往前开一小段距离，便会到144号，那个她刚刚全款购下的红木小屋已经露出了一个隐约的轮廓。
一直以来沉默跟在车后的黑暗骤生异变，火光在后视镜上亮起。
在沈冬绝望的眼神中，她花费整整二十年才买下的屋子瞬间被烧成了飞灰，房屋倒塌的声音落在她的心底，激起一片空洞的回响。
希望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被摧毁，绝望和堕落在身后紧追。
在痛苦之中，橙黄的出租车长出一层淡红的薄膜，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在漫天的黑灰色余烬中，出租车停在了城中心之前。
距离灯火璀璨之地只差十米，但在此刻，十米的距离犹如天堑。
出租车停下的瞬间，后方等待许久的深渊一拥而上，瞬间将沈冬包裹在完全的黑暗之中。
这是为小丑，或者说为沈冬专门设下的陷阱。
一直以来，她不放弃希望，坚持努力便能让生活变得美满起来。而这个梦境，便试图打碎她所相信，所信仰的一切！
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平，危机频发的世界中，永远不可能获得等价酬劳！
永远不可能摆脱死亡危险！
永远不可能达成美满人生！
希望不过是一触即碎的美丽泡影，唯绝望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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