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会害怕。原来是开了这么大一个洞。”
熟悉的工作台上，商洛正在检查八音盒的内部。他开着屋内所有的灯来照明，不过并不担心电费，因为电费不要钱。
借着明亮的灯光，他打开了八音盒底部。而首先进入他视线的，就是那个“大洞”。
像是被子弹射入，八音盒内部密密麻麻排布的零件都整齐地空出一个弹道的空间。齿轮崩出了缺口，杠杆像弹簧一样扭曲。
机匣里就这么空出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圆窟窿，附近的零件搅得一团乱麻。但和那个弹道相比，这台机器本身的似乎就不那么正常。
机匣内似乎“精密”过头了。除了常规的齿轮和杠杆，还有摆线轮、振荡器、游丝、棘爪，以及大小钢轮...这台小小的八音盒内几乎集合了他所知的一切机械部件。就像个机械博物馆，但小得能装进口袋里。
而所有这些零件，就没有两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就像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怎么样，能修好吗？”
开了盒，阿波罗尼娅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相比较之前那种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声音，现在的她的声音有了明确的来源。
“我说，这是谁设计的？怕不是要特地要消遣洒家。这每个零件都不一样，而且我就没看到一个标准件。难道我要手工给你打磨每个零件吗？”
“那么，你可以试试吗？我可以支付报酬，我一定会按时付款的。”
“好吧，阿波罗尼娅小姐——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我觉得在谈价格之前，你需要解释一下这一切。”
商洛放下了手上的工具，把八音盒留在远处：
“你是谁？你从哪来？你要到哪去？麻烦你回答一下。”
“抱歉...”阿波罗尼娅迟疑了一会，但还是给出了答复:“我也不知道。”
“没有人设计你吗？”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就像...商洛先生，你是带着某一特定的目的而降生的吗？你当然不是。只有机器和真社会性昆虫，才会带着某一特定目的诞生。我显然也不是，所以我无法一只像蚂蚁或者烤面包机一样回答‘我是谁’，‘我从哪来’这样的问题。”
“你，不是机器？”这一堆齿轮和杠杆，让商洛很难相信这个判断。
“哲学意义上来说，我不是机器。当然‘广义’上来说，由零件组成的装置都可以叫做机器，你可以把我丢进‘广义’这个框里——当然，我个人不太喜欢被当做机器。我不是烤面包机，就像你也不是工蚁一样。”
“这就是你没有可维修性的理由吗？”
“不，这是为什么‘没有一样的零件’的理由。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一样。生命本身就存在无限的可能，这就是‘无限神机’这一名字的意义。”
“嗯...你倒是给我出了道难题。”
商洛不只是在纠结修理费的问题。实际上在如此伟大的奇迹面前，那点修理费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非修不可，那他就算真的一个一个手搓零件也会一定会把阿波罗尼娅修好。
但很明显，她或许确实可以称为生命，而不是机器。但她显然不是人类。
她不但不是人类，而且还表现出了某种能够影响“概率”的神秘力量，这简直和魔法没什么区别。甚至可以说是妖精——非人类的施法者，从聊斋的角度来说就是妖精。
作为一个人类，商洛觉得应该无条件地把这个妖怪扔进垃圾桶，或者最好装在火箭里打上太空。
然而阿波罗尼娅的回答却让她有些犹豫了。
阿波罗尼娅并没有否定自己是“妖”的事实。但她提出了妖怪的“可能性”。
“所以你想说的是，你不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不可名状的妖怪。你是可以沟通，可以被理解的妖怪？就像猪八戒？”
“我还黄袍怪呢...不过你总结得很对，商洛先生。妖怪是个很恰当的比喻。您认为妖怪可以合作吗？”
“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那么，阿波罗尼娅小姐，令尊和令堂都存在吗？”
“是的，他们存在——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被制造出来的。”
“所以你更接近孙悟空？天生地养的灵明石猴？”
“接近了。”阿波罗尼娅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么，问题不大。天庭也觉得天生地养是正途出身。”商洛看着八音盒，“诚然，我不是法海，我不会一招‘大威天龙’收了你，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更好的可能。就像孙悟空可以选择当妖王，但也可以选择当斗战胜佛——不过你至少得给出一些让我愿意帮你的理由。”
“我们的有共同的敌人，这个算吗？”阿波罗尼娅问。
“敌人？什么敌人？”
“和你的父亲...或者说老商先生为敌的敌人。与锦衣卫，乃至大明、新罗马和整个世界为敌的人。如果拿妖怪做比喻的话，我是愿意和天庭谈判的孙悟空。但还有些，就是来吃人的。他们正在谋划着改变地球的主导物种。让地球，变成‘妖’的世界。”
“所以，你要去阻止他们？你要去哪？”
“玉京，明帝国和全人类的心脏。我需要到那里，因为有其他的神机已经比我先出发了——甚至可能比我想象地要早得多。连那位锦衣卫的身上，都有神机的痕迹。但我分辨不出来具体是那个神机，或许是他。是他的可能性最大。”
“谁？”
商洛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这是阿波罗尼娅第一次提到其他的神机。
“罗德岛神机‘赫利俄斯’。我的兄长。除我之外，他是诸神机的最弱者。但他的手比其他任何一个神机都要长。整个世界都遍布他的乌鸦，包括这里，说不定也包括玉京。我被那些奇怪的‘不列颠人’捡到，也是拜他所赐。难以置信，我出门还不到一周就被他击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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