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生存与虚无
奴隶市场。
与繁荣的主街区，各有特点的城区，以及作为宝石妆点城市中心的绿洲相比，奴隶市场不仅嘈杂混乱还破落不堪。
熏人的异味飘荡在空气中，脏乱的排水渠沦为排泄之处，特制的顶棚用来遮雨和阻断阳光，市场里头的能见度对人并不友善。
再次回到这里，格林心情复杂难言。
面对看守的询问，他只是亮了亮身上的水囊，那看守便一脸讨好担任起护卫的工作。
询问了某个奴隶的位置后，抱着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格林独自穿行在这些铁笼子堆砌排成的小屋中间，放眼望去，尽是些绝望灰败的面孔，眼神黯淡无光不见波动。
片刻后，脚步停在一个较大的铁笼前。
“是你小子？”
听见里头传来疑惑的声音，露出微笑的格林不慌不忙说道：“阿尔冯斯·弗琉盖尔，现年四十八岁，曾任萨玛纳克公国海上将军，在十五年前因遭遇海怪而不幸失踪。我说的对吗，弗琉盖尔将军？”
铁笼里关着的，正是昨天共同与狼搏杀的奴隶——阿尔冯斯。
虽然被关在笼子里戴着铁链，但孔武有力的身姿给人绝不屈服的硬汉印象，尤其是那双精神抖擞的眼睛，与格林一路上看到的奴隶们截然不同。
目光在格林的打扮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他怀里抱着的宠物上，阿尔冯斯哼了一声道：“所以呢？你找上我这个老头子该不会就是为了炫耀你记性好吧。不过——”
说到这里，他狐疑的盯着格林那双绿眼睛，再转向那头乌黑的头发时，又皱起眉头嘀咕道：“难道认错了，但是不应该啊，太像了……”
格林心跳快了一拍，脸上仍然装作无事的道明来意：“角斗士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我想请你协助我。”
“协助你？”阿尔冯斯笑了笑，脸色一变啐了一口，语气倨傲的骂道：“我虽然杀过狼，但不代表就得当别人的看门狗，更不用说是那群狗娘养的混蛋了！”
还没等看守上前教训他，格林挥了挥手便让人退下了，看见这一幕的阿尔冯斯冷笑不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哼。”阿尔冯斯不买账的给了个后脑勺。
有脾气就好，格林看中的就是老头子有脾气，要是像一路上死气沉沉的那些人，他是绝对不会再来一趟这个地方。
关于奴隶市场，自己不仅险些身死在其中，而且实在有太多惨不忍睹的记忆。
试探了几句，发觉阿尔冯斯蹲在角落里没有反应，格林思索片刻出声道：“好歹是共患难的战友，难道不为我高兴一下吗？”
下一秒，格林就领教了什么叫声如洪钟。
“别开玩笑了！你这小混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吗？休想让我为那群肮脏的鬣狗卖命，我早就宣誓为萨玛纳克献出生命了，你以为我会怕死吗！王八蛋！！”
饶是格林早有准备也差点吓了一跳，周围的奴隶们更是不堪，一个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面对扑到铁栏前怒吼的壮汉，格林向看守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你的反应倒是不出我意料。”
他不去理会发怒的阿尔冯斯，低下头把玩着怀里的小家伙，细加分辨，能看出那是一只眼睛还未完全睁开的狼崽。
格林偶尔把手指伸到还未发育全的牙口间让它含着，全然忘了正事一般对这只幼崽的懵懂乐在其中，只顾低头拨弄它的毛发。
过了片刻，又冷不丁的说道：“这个小家伙你多半认不认识。”
阿尔冯斯不说话，像是冷静了下来看着少年在面前表演。
“它是那些狼群其中一头母狼生下的，本来要被丢弃，不过被我看中要了过来。”格林也没在意他的反应继续说着。
“活着难免要追求许多东西，荣耀、名誉、道德、亲情等等，不怕你笑话，这些东西我也拥有过，但要说现在心里还渴不渴望却也不一定，只有昨天我发现自己尤其羡慕那群狼。”
“呵——它们可是野生的。”
言下之意，无非是暗骂某人成了家养的牲畜，还不如一匹野生的狼。
让暴脾气的阿尔冯斯憋住话很难，格林抬起头看着他，前者眼睛瞪得大大的，后者表情坦然。
格林不接茬，继续说道：“虽然是被抓来的，但狼说到底一生就是和猎物厮杀这样过来的，看上去被关在了角斗场里，但实际上有区别吗？但是人就不一样了，永远不止于当下的贪求与进取，即是最强的武器也是相互伤害的根源。”
“你是疯了吗，尽在这胡言乱语说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有吗——？”拉长了音调，格林歪了歪头，染上虚无的眼神死死盯着阿尔冯斯，一字一句质问道：“我不求名誉不求财富不求权势，既不渴求统治，也不期望破灭，不惜匍匐在地也不过是为了满足如劳碌逐命的狼犬一样活下去的本能，这生命最低贱最质朴最无奈的仰盼……难道说是一种错误吗？”
“不愿意活下去的人就去死好了，失望绝望无望的人放弃又如何，谁规定了能力要被扣上义务的枷锁？”
掷地有声的话语抨击在壮汉脸上，让他的面颊微微抽搐。
昏暗的角落里，眼神无光的奴隶们毫无反应。
“来这里的路上，一个女人被拖出去施虐了半天，我没有办法，只能捂住耳朵不去听。”
“来这里的路上，好几个老人被扔在沙漠里等死，我只能看着，用目光送别他们一程。”
“来这里的路上，食物不够我的护卫被活活饿死，我活了下来。我不该分食物给别人。”
“这些又是谁的责任？饿殍遍地，白骨盈野，盗匪横行，同室操戈……痛苦、烦恼、纷争都是由人类自身带来的，即使人类灭绝了又怎样，只要世界依然存在就行了。知识和道德只是意识觉醒的附庸，生命的意义不过是乏善可陈的空谈，所以我不会去改变这个世界，也不会干涉别人自说自话的意志，只会纯粹为了活着而活下去。只有这一点我可以断言——绝对正确！”
毫无疑问，格林·罗丹是一位虚无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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