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墨。”凌准冷冷命令道。
“是。”得显依言而行。
凌准淡淡一瞟,“要朱砂赤墨。”
得显的手忽地一滞,转瞬便掩去了脸上的讶色,“是。”
每次王上指明用朱砂赤墨,就预示着朝中有人性命堪忧。朱砂,诛杀是也。
猩红的笔尖龙蛇飞动,御札上朱字血痕,凄厉劲削,尽显决意。落完尾笔,凌准放下狼毫,探手取过玉玺。锐眸不经意地一扫,宽袖当下停于半空。
第二本密折,如锥钻心。他凌准年少早慧,此生唯一一次的放纵便是爱上暖儿。她是他心尖的那块嫩肉,是他身上的一片逆鳞。死后同穴、黄泉续缘,作为君王,这是一个多么卑微的愿望。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祈愿,董建林也在秘密颠覆。
移棺?将暖儿撵出羽山王陵?当他死了吗?
哗啦!笔砚落了满地,御书房里的内侍虽不明所以,却都惶恐跪下。
随葬的两人他早就定下了,一个是他深爱的,一个是深爱他的。董建林,如果你只有一张口吃多了,那还能给你留具全尸。现在连剩下的那张口也不忠了,你就该作好准备以承受君王的怒火!
凌准带着恨意,写下四个大字:“不赦奸臣。”
只四个字就将董建林定了性,只四个字就可毁灭一个世家大族。不必再言,王上的旨意洛太卿定然一眼即明。
还有这第三本啊,凌准将御札交给得显,有些脱力地看着地上。密折散乱交叠,微黄的宣纸被朱墨污秽:翼使入朝,只知烈侯,而不知吾王……
够了,只一句就够了。淮然,梦该醒了。
凌准叹了口气,慢慢从座中站起。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极轻快,却又极沉重。
又是一年春草绿,东风吹雪上梅梢。
御花园里,白梅清绝似雪,粉梅嫣然如桃,唯一的一株红梅寂寞地独立墙角。
“王上,那株红梅开了呢。”得显讨好地笑道。
春梅是凌氏的族花,即为王花。而这株红梅还是高祖越王亲手栽下的,在凌准二十岁封储前夕,他的父王文王凌陌将一枝红梅剪下,亲手赐予了他。而今他也要进行同样的仪式,只不过……
“哼。”他剪下一枝盛极转败的粉梅,“赐予烈侯。”
小内侍合上漆盒,转身向奉天门跑去。
梅香熏染着衣袍,凌准背手拿着金剪,徜徉于花海之中。身后数十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注视着他慢慢走近那株红梅,注视着他缓缓抬起右臂,注视着他选定了一根含苞的梅枝。
咔嚓!凌准剪下梅枝,沉声道:“赐予荣侯。”
果然是七殿下!有人惊喜有人忧,过去站错边的纷纷懊恼,只求今后保命就好。
得显恭顺上前,他摊开两手,只等着王上将金剪放下。却见明黄色的衣角掠过眼前,径直向香雪海中走去。
得显不禁愕然。
唉,又着了那个孩子的道啊。凌准面色有些恼,唇畔却带着笑。
何猛、聿宁、小十二,上书的三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他们身上的引线全在一个人的手里。密折上给君王,看后即焚。只要他不说,被打压的左相党定会将总账算在小七头上。可是也要他凌准不说啊,这是在给他选择?逼青国的君王表态?
他几乎可以听闻小九恣意的语调:我或是七哥,您瞧着办吧!
哼!好狂的姿态!
清脆一声,梅枝断在他掌心,望着零落的花雨,他既恼且笑,“不孝子!”
身后的得显猛然瞪眼,王上的语调几近嗔怪,带着些许平民色彩。
此儿类他!
不,这样的手段和心思,虽然他不愿承认,但较之小九,他的确老了,老了啊……
允之允之,将白梅允之,就让你踩着父王的脊背,直上云霄!
“此花赐予凌翼然。”
“白梅?”
四人神态各异地看着瓷瓶里的那枝春梅。
“白的啊?!”路温瞪大眼一再确定,失望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那枝别有意味的红梅如今盛开在荣侯府里……
橘色的灯火熏染着夜色,为此次密会注入了别样色彩。
聿宁与洛寅相视一笑。在路温的惊愕中,两人慢慢起身,朝着上座的凌翼然行了君王之礼。
三跪,九叩。
“臣洛寅,参见陛下!”
“臣聿宁,参见陛下!”
陛下?路温瞠目结舌地看着霸气未敛的九殿下,不禁跌坐在地。这个称谓连王都不能擅用,只有……
“主上。”洛寅抬起头来,眸中难掩兴奋,“恭贺主上获得王意。”
“洛大人、聿大人。”路温满脸疑色地看去,“下官愚钝,敢问……”
聿宁笑道:“茂才,你可知春梅在王室代表了什么?”
“王花啊,青国人都知道。”
“那给王加一个白帽子,又是什么?”
路温呼吸骤停,狂乱的心几乎破胸而出,“陛下!”
主座那人俊美的面容氤氲着凛然之气,他看着座下,眼中尽是精光。手指轻抚过那枝白梅,殷红的唇角微微翘起,惊艳了春夜。
雪色春梅,你将不是王花,而是皇花!
窗外惊雷乍响,细雨落下……
云都的雨时下时歇,冲淡了菜市口左相一党近百人的鲜血,霉化了新婚烈侯那颗被圈禁的心,洗净了荣侯门上的灰尘,也湿润了二月里的第一个好消息。
“赢了!”兴奋的吼声响彻街巷,“韩将军、雷将军连破前幽十六州!叛国钱氏被丰尚书一举诛灭!”
沿街的木窗被纷纷撑起。
“钱老狗死了?”云都有不少前幽遗民。
“嗯!”报信的年轻人抹掉脸上的雨水,举臂大吼,“老狗下地狱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一名花甲老人含泪跪下,“韩柏青将军,您可以瞑目了!”
“翠儿,快回去收拾东西,咱们去庆州看你姥姥去!”胖妇人两手微颤地收拾起铺子,不住哽咽,“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没想到……”
三日后,凯旋!
二月二十四,西陵门外,百余朝臣冒雨迎候。
烟雨蒙蒙,诗化了长恨坡。
收服义军,离间二钱,亏她想得到,亏她做得到啊。凌翼然心头像有千百只小虫在乱爬,痒痒麻麻的,让他有些无措。
这个姑娘,他绝不放过她!
隐隐的马蹄声自烟雾缭绕处传来,百官不禁翘首。
枝头犹有未开的花,微雨洗净芳尘,酝酿出可人春色。一抹内敛清雅的紫色带着几许轻狂,黯淡了千里碧色。
“驾!”马蹄嘚嘚,飞溅着春雨,阵阵清风,可叹快哉。
紫色人影身后是神兵骠骑,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响彻每个人的心房。
近了,近了,那张惑人的笑颜,如妖娆桃花,浅带春露。
“云都,我们回来了!”清亮一声冲上九重霄。
长恨坡上凌翼然露出澄净的微笑,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刹那……
喜欢月沉吟请大家收藏:(m.001zj.com)月沉吟字节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