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水行省，千水城。
一等世家千水云氏的主辖城。
云靖决推开门，烟味儿像囚困已久的饿狼般从屋中涌出，中年人倚在红树藤制的靠背椅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浓烈的香烟，浊白的烟气从鼻翼翻卷而出，烟雾弥漫，背影萧索。
听到推门的声音，中年人转过身来，刚吸入肺里的烟呛得他咳嗽个不停，云靖决只觉鼻酸，忙走上前轻拍他的背。
云靖决抢过烟杆，掐灭了烟头，“不能抽就别硬抽了。”
“哎，那可是特供名品……”眼看这根烟是抽不了了，云清弦心疼：“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臭小子，怎的回来也不跟说我一声？”
“怎么？难道回自己家还需要给府里发个函提前通知吗？”
云清弦滞了滞，摇头笑骂：“我还不了解你吗？从小到大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哪一次进我书房不是来提要求的？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急着回来？”
“你还知道我是急着回来？”云靖决绕到父亲身后，替他揉肩，“你儿子差点死在寒尽城，你都不来探望探望，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
“这点小伤，对于你来说，还死不了，再说了，白阀也得顾忌云家的实力，不可能对你下手，跟你爹在这矫情可没啥意思。”云清弦毫不接招。
“好吧好吧，”云靖决摆了摆手，无奈道：“我回来确实是有些事想要问你。”
云清弦沉默半晌，“是关于弥音和言华的吧？”
云清弦是知道言华的，云靖决是他的独子，他身边出现的任何人他都知根知底，对于云靖决最好的朋友，他更是格外关注。
“言华身上有着先帝时代的一些秘密，具体是什么现在不方便告诉你，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你这些年与言华走得很近，这对你不是什么好事。”
谈到这个话题，书房的温度好像一下子降了下来，些许残余的烟雾飘若游丝，沉默占据了这并不宽敞书房的全部，云靖决等着父亲的下文，云清弦却一直低着头，指尖在实心方桌上敲扣着，发出清脆的轻响，声音听着像是墙上的挂钟。
年轻人终是抵不过长辈的沉稳，云靖决按捺不住问：“那又为何将弥音调去南境那么远的地方上学？那里是赵阀的掌控地，云家涉足甚少，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她，她一个女孩子，若是在那里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怎么办？”
“遇到麻烦受点委屈总好过丢掉性命。”云清弦从抽屉里取出一根新的香烟点燃，这一次云靖决没有再抢走它，任由烟雾如长蛇般再次腾跃。
“丢掉性命？为什么会丢掉性命？”云靖决一怔。
“因为云家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弥音，”说出这话，云清弦脸色一黯，书房里的温度好似又低了几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这些年你也猜出来大半，我让弥音以侍女身份行走在外，私下里却是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女儿对待，论宠爱程度，比之于你都犹有过。”
云靖决反问：“那你将她一个人放去南境，于心何忍？”
“不论如何，我都是为了保护她。”
云靖决停下了为父亲揉肩的手，顿了顿，却还是幽寒道：“若是我猜得不错，父亲恐怕也是为了保全云家吧。”
云清弦拿烟的手发出了难以察觉的颤抖，没有立刻接话，他咬着香烟狠狠地嘬了一口，掸去烟烬，香烟烧得只剩半截留在手中，缓缓道：“两年后就是帝国的‘嘉仪册藩’，堪堪迈入一等世家的云家承受不起半点损失。”
云靖决深吸口气，追问道：“我不理解，升阀有那么重要吗？”
云清弦吐出一口浓烟，任由烟火灼到指尖，他好似不觉疼痛，迟疑了一刹又笃定道：“重要！”
说着，云清弦将烟头重重地插进烟灰缸中，狠狠地摩擦，直到将小小的烟杆都磨成碎末，他像是在补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升阀比什么都重要！”
“再重要也不是任由弥音在别地受苦受难的理由吧？！”云靖决厉声反驳：“说到底还是父亲你怕与其他世家门阀产生争斗！”
“靖决，你还年轻，有些东西你不懂。”
云靖决在这个问题的争论上不遗余力：“我是不懂那些一套一套的大道理，我只知道，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是作为人最基本的责任与尊严。”
不待云靖决说完，“啪”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
“云靖决！你够了！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谈责任谈尊严？！”云清弦拍案而起，他咆哮着吼道：“你知道弥音觉醒的天赋是什么吗？！是举世闻名的‘幽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你知道一旦弥音的身世暴露会招来多少敌人吗？你知道未来弥音将要面对哪些残酷的现实吗？难道你就只会站在这里吵吵嚷嚷满口豪言而不去细想背后缘由吗？还是说你觉得四阀和诸世家会给你这个天权殿实习生面子？！”
“你还是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只会凭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连关键问题都没抓住就来这里胡说八道！你这种肆意妄为的性子，到最后付出的只有无谓的牺牲！”
眼看着云靖决木然原地，云清弦脱力似的软倒着坐下，他剧烈喘息良久，再次开口却没了刚才的激烈冲动，他注视着云靖决，那双早已不再清澈的眸子中带着经历时光打磨而越发刺痛的哀伤，“在你具备足够的实力前，唯一的选择便是隐忍，除此之外，任何举动都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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